作为一种被广泛应用于工业、医疗、生活等领域的增塑剂,邻苯二甲酸酯可以使塑料变得更柔软、有张力,也更易加工。但因其也是一种环境内分泌干扰物,若长期过量接触、摄入,会干扰人体的内分泌系统,对人体尤其是儿童生殖健康带来威胁,引发儿童性早熟等问题。

　　记者调查发现,近年来,以邻苯二甲酸酯为代表的增塑剂在儿童用品中的超标情况严重。如何控制邻苯二甲酸酯对我国儿童健康的潜在威胁,是摆在生产者、监管者及社会各界面前的一道必答题。

　　警惕儿童用品增塑剂超标问题

　　记者梳理发现,近年来我国多地各级市场监管部门对儿童鞋、学生用具、儿童玩具、婴幼儿用品等的抽查抽检中,“邻苯二甲酸酯不合格”情况尤其突出。

　　2024年1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2023年产品质量国家监督抽查情况通报显示:童鞋品类中,从154家销售单位抽查的163批次中,发现有30批次产品邻苯二甲酸酯不合格。2023年9月,北京市市场监管局公布的儿童鞋产品质量监督抽查结果显示,29组批不合格产品中有21组批儿童鞋邻苯二甲酸酯不合格。2024年6月,上海市市场监管部门发布了对37家企业销售的40个品牌40批次婴幼儿童鞋的监督抽查结果,其中1批次邻苯二甲酸酯不合格。

　　此外,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多地市场监管部门也在笔袋、橡皮擦、圆规、修正带、平衡车等产品中检测出超标的邻苯二甲酸酯。

　　武汉质检所高级工程师孙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近年来的儿童用品抽检结果显示,邻苯二甲酸酯、重金属总量等项目不合格发生的频次较高,邻苯二甲酸酯项目的不合格率更为显著,此趋势亟待重视。

　　但并非所有塑料制品都有增塑剂超标风险。相对而言,以PVC(聚氯乙烯)为原材料的塑料制品,其增塑剂超标问题更为明显。“这是因为PVC本身较为坚硬,需要添加邻苯二甲酸酯等增塑剂才能变得柔软,便于使用。”公益组织深圳市零废弃环保公益事业发展中心“无毒先锋”团队创始人毛达说。

　　“但邻苯二甲酸酯无法通过水洗、晾晒等的方式轻易除去,夏天孩子们光着脚穿鞋,很容易通过皮肤接触到有毒的增塑剂,通过皮肤吸收进体内。”毛达坦言,他们在与一些医院开展联合调查时发现,一些儿童生殖缺陷病例的发生已被认为与邻苯二甲酸酯过量接触有一定相关性。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厉曙光告诉记者,邻苯二甲酸酯类化合物(即增塑剂)因其存在的生殖毒性、遗传毒性等多种毒性作用,对人类健康尤其是对育龄人群的生殖健康的影响不容忽视。

　　儿童用品增塑剂污染为何痼疾难除

　　事实上,学界对于邻苯二甲酸酯等增塑剂所带来的健康问题早已达成共识。国家也出台相关规定标准,尤其是对儿童用品质量提出了严格的要求。

　　但增塑剂问题却依然存在于青少年甚至婴幼儿群体的身边。究其缘由,主要包括以下几种路径:

　　——无良商家非法添加。根据国家规定,邻苯二甲酸酯等增塑剂的添加在儿童相关产品的执行标准中有明确限额。但若非经过试验检测,消费者很难通过感官判断塑料制品中是否添加了诸如此类的有害物质。一些商家尤其是无证小作坊抱着“只要监管部门查不到就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心理非法添加,致使市面上存在大量塑化剂超标的儿童玩具、儿童用品。比如包书皮、书桌垫、凉鞋等,很多是由PVC等增塑剂添加高风险材料制成,其背后安全风险难以评估。

　　——高温、油性等使用环境造成增塑剂迁出。厉曙光表示,增塑剂与塑料材质是一种物理性的松散结合,在油性或加热等情况下,增塑剂极易从塑料中转移至环境中。“比如婴儿的照护者直接将塑料奶瓶放进微波炉内加热,或者用非食品级塑料袋存储婴儿辅食,都会直接或间接导致增塑剂析出,进入婴儿饮食中。”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董瑞华也指出,尤其婴幼儿存在啃咬行为,若啃咬的塑料玩具质量低劣,将会增加增塑剂进入婴幼儿口中的风险。

　　——儿童生活半径扩大,增塑剂摄入机会增多。前不久,一位知名测评博主在对娃娃机内玩偶进行检测时发现,在两款样品的吸盘中检测出邻苯二甲酸酯超标。随着网红玩具等产业的兴起,儿童增塑剂摄入问题不再只局限于儿童产品的范畴,一些针对成年人的网红玩具正在走进少年儿童生活圈。多位受访者指出,由于网红玩具属新兴产品,往往缺少相应标准,增塑剂超标现象时有发生。

　　期待绿色健康塑料产业新未来

　　受访专家提醒,不同材质的塑料制品中都可能添加有害增塑剂,因此不能单纯将邻苯二甲酸酯等物质对儿童的伤害归因于某单一塑料类别。

　　“但广泛且频繁的塑料接触或通过食品摄入,有可能造成儿童体内增塑剂的堆积。目前对于我国婴儿和学龄前儿童等敏感人群在增塑剂摄入量方面的权威研究还比较少,缺乏有关的文献资料,故尚难以准确评估其危害程度。”厉曙光说。

　　如何有效控制我国婴幼儿及少年儿童因增塑剂导致的慢性健康问题?毛达等受访者认为,首先要加强对塑料制品生产端的监管,提升安全生产的科学意识。目前我国在塑化剂等领域的监管要求基本与发达国家保持一致,但在生产端的执行落地还有待提升。尤其要关注无证经营的小作坊,此类经营点是增塑剂滥用的“重灾区”。

　　“建议从国家层面建立长期、系统的居民健康监测体系,定期跟踪收集和分析符合我国国情特质的居民增塑剂暴露情况,特别关注孕妇、婴幼儿、学龄前儿童等重点人群,以精准评估其对人体健康的潜在风险。”苏州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陈婧司说,“同时还需加强相关科普宣传,提高公众对塑料污染物危害的认识和防范意识,引导居民减少不必要的塑料制品使用。”

　　塑料行业市场规模巨大,牵涉到各个领域和众多就业群体。“我们希望国家层面可以开展一次深入调研,制定长周期的塑料产业健康发展与环境保护计划,推动塑料制品生产向更环保、可持续的方向发展。同时鼓励和支持环保新材料的研发和应用,减少对增塑剂的依赖。”毛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