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代县,一个在“长城板块”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县城。全县调查的长城总长度达48013米,涵盖战国赵长城、汉长城、北齐长城、北周长城以及明长城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雁门关长城和白草口长城。“凤回头”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白草口长城1段6号敌台的一座残存墙体,因残墙伫立山顶,造型奇特,形似一只回头的凤凰而得名,被长城摄影爱好者称为“明代最美野长城”。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从山西省代县县城出发,向北行驶约20公里,被誉为“中华第一关”的雁门关出现在眼前。这座以“险”著称的关隘,有一段设计巧妙、构造精致、原汁原味的包砖长城——白草口长城。
沿着白草口长城蜿蜒的走势攀登,记者来到了第一个制高点,远远望去,“凤回头”的轮廓清晰可见。走在前面的长城文保员赵雷告诉记者,“如果没有这次修缮,恐怕你们就见不到这个‘明代最美野长城’了。”
“凤回头”濒危
“具有480年历史的古遗将毁于一旦!”
赵雷是土生土长的白草口村人。“明朝之前的雁门关就是指白草口,后来才迁移到现在的位置……”谈及从小与之为伴的白草口长城,赵雷滔滔不绝、满是自豪。他没想到,家门口的长城有一天也会生“病”。
2020年8月,山西省长城保护研究会理事、朔州市长城学会副会长吴永春在巡查白草口长城时,发现“凤回头”残体濒临坍塌,“凤嘴”已消失,墙体倾斜严重。“如果再不及时抢险加固,这个具有480年历史的古遗将毁于一旦!”吴永春在网上发出紧急呼吁。
很快,这一线索受到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关注。2020年12月29日,最高检向山西省检察院交办该线索。山西省检察院迅速启动一体化办案机制,与忻州市检察院、代县检察院对“凤回头”损毁现状和地方行政机关履职情况进行综合研判。考虑到修缮工程须统筹多个部门,经请示山西省检察院同意,忻州市检察院提级管辖,于2021年3月10日以行政公益诉讼立案。立案后,山西省、市、县三级检察院迅速成立一体化办案组。
为准确认定“凤回头”的损毁情况,办案组通过现场勘查、调取文物资料、无人机航拍等方式查明,“凤回头”敌台顶部海墁砖残缺、松动,残存夯土墙体酥碱严重,原形制楼橹、敌台、墙体及内部填土均塌毁,仅存长城顶部部分墙体,且残缺体裂缝较宽,倾斜严重,导致现存墙体结构不稳,随时有坍塌、灭损风险。相关职能部门虽已对“凤回头”敌台采取抢救性支护,但临时措施尚未达到系统全面程度,“凤回头”敌台仍面临倾覆灭失风险。
“不仅是‘凤回头’,白草口长城的7座烽火台、14座敌台和连接其间的长城均存在不同程度损毁,仅余个别点段保留较为完整,长城保护整体水平仍需提升。”办案组成员、代县检察院公益诉讼检察部副主任胡鹏告诉记者,“沿着长城走完一圈下来,整体还存在砖块掉落、墙体松垮等情形,‘急迫’成了我们办理该案最大的感受。”
长城之殇,谁来管?
“由政府推动相关部门进行修缮,力度更大、效果也更好。”
让办案组没想到的是,这个案子不仅“急”,还“难”。
实地勘察结束后,办案组立即走访代县文化和旅游局,了解到“凤回头”修缮项目国家文保专项资金已下拨至代县财政账户,但相关职能部门未依法完全履行文物保护职责,导致修缮工程迟迟未能启动。
如何找准行政公益诉讼的监督对象?“经过分析研判,我们认为如果依法以代县政府为监督对象,由其推动相关部门进行修缮,力度更大、效果也更好。”忻州市检察院公益诉讼检察部副主任孔令伟说,2021年3月24日,忻州市检察院邀请部分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参加座谈,向代县政府公开宣告送达检察建议,建议其切实履行文物保护职责,迅速启动“凤回头”敌台及区域内受损古长城的保护修缮工作。
收到检察建议后,代县政府迅速成立长城修复工作领导小组和“凤回头”敌台修缮项目专班,委托相关机构在全面踏勘的基础上科学拟定、修改修缮工程设计方案,并于2021年8月全面启动修缮工程。
山西省文化遗产保护研究院有限责任公司文化遗产部部长马剑是修缮工程的项目负责人。参与修缮时,马剑和长城保护专家们也遇到了难题,“‘凤回头’风险等级较高,怎么修才能既不破坏长城原本风貌,又最大限度延长文物的寿命?”专家组决定严格按照文物修缮“最小干预、修旧如旧”原则,对有险情的部分以抢险加固补夯的方式实现原址保护,将散落的老砖作为修缮施工材料以稳定墙体结构。
当被问及修缮中的困难,马剑告诉记者,“50多米的修缮段落,我们却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物资运输不便、专业技术人员配备不足、极端天气多等问题,都需要我们统筹考虑。”
2023年5月,“凤回头”修缮工程全部完工。“你看,那些发白的痕迹就是修缮过的地方。修缮结束的第二天我就爬上去看了,确实比之前更加牢固了……”顺着赵雷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了“凤头”下面那处已然痊愈的“伤疤”,在蓝天的映衬下,白草口长城雄伟依旧。
从检察建议到立法议案
将长城保护制度化、长效化
一份检察建议的推动力,远不止于此。
为全面充分保护辖区长城资源,代县政府每年增加长城保护经费50万元并列入财政预算,并组织编制《白草口长城文化公园项目》《代县历史文化名城历史建筑保护性修建项目》等文件;代县文化和旅游局委托设计单位对白草口一、二、三段长城及附属设施进行全面踏勘设计,同时积极申请专项资金支持。
制度之外,赵雷也有了更多的“战友”。“在我县原有41名长城文保员的基础上,我们又增聘11名长城保护员,不定期对长城进行巡查,排除火灾、汛期、盗窃、毁损等情况。”代县文化和旅游局工作人员王云龙说,该局落实长城巡查制度,明确检查重点和频次,建立“社会力量+专业人员”长城安全责任体系。
该案的办理,也让检察机关有了更多思考和行动。忻州市检察院总结办案时发现的法律法规尚不健全问题,推动忻州市人大常委会向山西省人大常委会提出修订《山西省文物保护条例》的立法议案;代县检察院推动相关职能部门,对“凤回头”6号敌台脚下的白草口常胜堡敌台实施挂牌保护,并公示主管单位、安全管理人等信息。
在山西省检察院公益诉讼检察部主任杨慧侠看来,“检察机关通过高质效办案将长城保护制度化、长效化,凝聚公益保护更大合力,才能真正守护好宝贵的长城资源,守护好这一中华文明的象征,让万里长城永不倒。”
如今,白草口长城文化公园项目已经立项,相关职能部门正组织建设游客中心和登山步道。记者将这个消息告诉马剑后,他说:“文物的现状,本身就是它的意义所在。以文赋旅,持续推进长城文化资源的活化利用,是我们都乐于看到的事情。”
从“凤回头”返回时,记者见到了准备下山吃午饭的铺路工人,这批工人中也有一些参与了“凤回头”的修缮工作。于他们而言,护佑家门口的长城安稳千年,是他们留给子孙后辈最宝贵的财富。
